对街的那间医院门口有个算命摊，摊主是两口子，时而男人坐堂，时而女人出诊。也许是因为毗邻医院烦心人众多的缘故，他们的生意还真不坏，每次路过总能看见愁眉苦脸的人蹲坐在阴阳八卦图前倾诉，未必每个人都指望得到妙手点拨，可听一听开导之言也算是宽慰。
原标题：医院浮世绘
◎ 斯尔然 （北京·文学博士）
说来惭愧，我在医院圈居住许久，居然不认识几个医生。每每路过医院门口，见到的那些熟面孔们多是黄牛票贩，他们终日混迹周边，见到有就医模样的人便凑上去，问要不要专家号。夏夜他们在医院门前席地而睡，偶尔点一支破落的蚊香，冰雪天里也如此，裹着几层军大衣躺在狭仄的折叠床上，清晨四点便从睡袋里爬出，彻夜的寒冻让他们的面颊如猪肝一样褐紫。而堵住门的那一刻，他们是神气的，就像乡间小寺里红头赤脸的泥胎灶神。赚的是辛苦钱啊，大多时候人们这样感慨，然而排队时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恨。
有个矮胖黑丑的男人长期盘踞在医院门口，似是号贩子的头——即使不是也是个中翘楚，因为我曾在法制频道上看见过这张油兮兮的脸，他被当成典型塞进警车后厢时，毫无素日口气比脚气还大的张狂模样。几年前与他起过冲突，我拒绝购买他的高价专家号，被其以长者的口吻教我学做人：不识时务，我保证你排到明年也挂不到！后来也遇见几次，他或者与患者拉扯撕拽，或者被维持秩序的保安扇巴掌，动静大极了。我会怕这些保安吗？只是打了保安后武警会过来。他嗓音嘶哑却克制，向人群倾诉。沉默人群并不掩饰胸中的些许快意，晒笑声四起。
某天发现他开着一辆奥迪A6，有点惊诧。车里戴着墨镜的那张脸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与雪天里满是血丝乌紫的脸，居然不像是同一张。
对街的那间医院门口有个算命摊，摊主是两口子，时而男人坐堂，时而女人出诊。也许是因为毗邻医院烦心人众多的缘故，他们的生意还真不坏，每次路过总能看见愁眉苦脸的人蹲坐在阴阳八卦图前倾诉，未必每个人都指望得到妙手点拨，可听一听开导之言也算是宽慰。
如果我在附近吃麻辣烫或者烤面筋，就会凑过去听一听。摊主夫妇一般单独出现，但也有共同会诊的时候，比如今天就一起给一位老太太相面。大概是熟人，所以他们分外上心，与以往多听少说不同，今朝他们抢着作答，虽然结论大相径庭。在男人质疑女人解梦毫无理论依据的时候，女人终于忍无可忍，狠狠地拍了几下男人的背。她的表情很难描述，我也在一个答辩论文被毙的同学脸上看见过，愤恨难平。学术争端当真处处可见，不可避免地发生在每一个夫妻有相同专业背景的家庭。
烧伤科名声在外，这间医院周围最不缺乏烧伤病人。去超市时偶尔会遇到重度烧伤者集体逛街，场面很惊悚。我自小便怕糊作一团的五官，觉得他们可怜极了，低头快走不敢看。走几步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四处望：路人大多与我这般，退避三舍，满脸的恐怖与悲悯；倒是他们，悠闲地看垂柳抽嫩芽，捉风中刮来的杨絮，在路上缓缓地走。已看不出他们的表情，眼神却是不悲不喜。那一瞬间忽觉他们有菩萨相，这想法甚至将我自己一惊，如同在林中沉睡时，忽觉有指尖拂过额。
